平等、多元、包容，让更多老年观众走进博物馆

近年来，我国社会老龄化压力不断增加。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年底，我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已经突破2.5亿，占总人口的比重达到18.1%。在全球范围内，老年群体也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作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博物馆在积极为老年观众改善服务。本文将从博物馆工作人员的个人经历出发，为读者介绍美国斯皮德艺术博物馆如何为老年观众提供教育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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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龄化社会与年龄歧视

2020年11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的实施方案》（以下简称《实施方案》），聚焦老年人日常生活涉及的出行、就医、消费、文娱、办事等7类高频事项和服务场景，提出了20条具体举措要求。其中，就包括博物馆在内的文体场所，《实施方案》明确要求：提高文体场所服务适老化程度。《实施方案》发布之后，各大博物馆均实施相应措施，为老年观众提供便捷，改善老年观众的参观环境，比如上海博物馆推出“适老化服务”，为无法线上预约的老年观众设置了现场预约服务点。再如，国家博物馆将针对老年群体专门采购一批操作简单、使用方便的一键式线下导览设备，为不能灵活运用智能技术的老年人提供一站式服务。

上海博物馆现场预约服务点 

对老年人的重视，是推进博物馆多元化的发展重要组成部分。由于社会长期以来的刻板印象，老年人一直以来都是年龄歧视的对象：人们倾向于排斥、低估甚至无视他们的潜能。世界卫生组织已经将年龄歧视定为公共卫生和社会问题，其产生的严重后果包括就业歧视、经济困难、以及身心健康状况恶化导致的早期死亡。此外，受到年龄歧视伤害的不仅仅是老年人，还有那些低估老年人力量的社区和组织，而他们本可以从其老年成员那里获益良多。

简言之，年龄歧视是博物馆作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无法回避的社会问题。如今在全球范围内，很多博物馆为了践行多元、平等、便捷、包容的原则（DEAI，即 diverse, equitable, accessible, and inclusive），都会主动关注这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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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意老龄化”与个体经验

因此，除了为老年观众提供便捷的基础设施之外，博物馆还应真正了解老年观众的需求，为他们提供高质量服务，对抗年龄歧视。为此，美国博物馆联盟和阿罗哈慈善基金于2018年合作开展了名为“创意老龄化”（Creative Aging）的项目，为博物馆提供艺术类的教育活动，鼓励老年人学习技能、提高社区参与度、发挥创造力，帮助他们克服年龄歧视带来的压力。迄今为止，“创意老龄化”的各种教育项目非常受欢迎，因为报名人数众多，总是有很多人要在候选者名单上等待名额，而且项目对参与者产生的积极影响也往往延续到了项目结束之后的生活中。

去年新冠疫情的冲击使很多博物馆将“创意老龄化”项目移到了线上。为了使其更好地过渡为线上项目，阿罗哈慈善基金在20个博物馆，为教育人员进行了为期六周的线上培训，帮助他们开发更多的教育方式以惠及老年观众。在这些线上培训工作坊中，美国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市的斯皮德艺术博物馆（Speed Art Museum）的社区服务主管托亚·诺辛顿从个人经历出发，分享了他们以DEAI为原则，开展“创意老龄化”项目以对抗年龄歧视的经历与感受。

托亚是独生女，由单身妈妈抚养成人。她的母亲是非裔美国人，患有精神分裂症。每当托娅和别人讲起她的家庭时，听者往往目瞪口呆。他们脑海里会出现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大规模枪击案凶手的形象，但谁也不会想到，她在成长过程中得到了母亲深厚的爱与关怀。精神分裂症患者中，非裔美国人占有很高的比例，且由于社会对精神健康问题的结构性歧视与偏见，没有人会为他们发声。在这样的背景下，托亚作为黑人女性，不仅会面临性别和种族的双重歧视，还要笼罩在母亲患有精神疾病的阴影下。因此，母亲希望托亚能够武装自己，而她为女儿选定的武器，便是教育、艺术、日记和冥想。

托亚最终选择了艺术，她通过艺术理解世界、面对险恶，甚至立志用艺术去修复、解放那些受过伤害的个体与社区。斯皮德艺术博物馆社区服务主管的工作则为托亚实现这一目标提供了很好的平台。

在斯皮德艺术博物馆，托亚曾经负责组织了主题为“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故事”的系列工作坊，是博物馆“社区联结”项目的一部分，由斯皮德艺术博物馆和两个扎根本地的艺术机构合作开展。参与者选出一些与他们家乡、童年、邻里相关的照片，在其基础上创作全新的艺术品。这一项目意在让参与者从回忆中汲取能量形成新的回忆，并从中获取前进的力量。托亚在分享中讲述了一对姐妹参与这一项目的故事，她们是阿尔弗尼亚和尼塔女士。

托亚和阿尔弗尼亚

在工作坊第一天，阿尔弗尼亚就和托亚说：“我很高兴能参与这个工作坊，今天过得非常愉快。但是你知道，我很忙，下周就不会再来了，我想说你们的确是在做一件很好的事情。”然而，托亚告诉阿尔弗尼亚：“我很感谢您来参加，我也很理解您非常忙，但您只要有一点时间，就请过来继续参加。说实话，这个项目的要求就是连续八周，每周出席，只有这样才有意义。”托亚知道，对于不经常来博物馆参加活动的观众来说，我们需要理解他们，并让他们了解博物馆的工作方式，才能使他们在活动中更加放松。之后，托亚又去和阿尔弗尼亚的姐姐尼塔女士交谈。尼塔在非常认真地创作，她动情地给托亚介绍她带来的相片：“这是格伦先生，是我和阿尔弗尼亚的父亲。他自己一个人将我们兄妹七个抚养成人。他是个伟大的人。他在教会服务，也积极参与社区工作，还教垒球。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你如果认识他的话，也会喜欢他的。”后来，尼塔和阿尔弗尼亚两姐妹继续来参加了这个工作坊，证明了真诚聆听与交流的力量。

在工作坊最后一次活动中，尼塔说要给托亚一个惊喜。“今天早上我们的侄子来城里，给了阿尔弗尼亚一个生日惊喜。不过她还不知道，其实我们其他姐妹也来给阿尔弗尼亚庆祝生日了。”托亚一开始并未多想，但没过多久，阿尔弗尼亚的姐妹就出现在门口了。“原来这就是给我的惊喜，他们都要来参加‘社区联结’项目了。”托亚想着。于是，阿尔弗尼亚和尼塔与她们的几个姐妹在博物馆一整天，和托亚在一起，给她讲父亲格伦的故事。

“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故事”工作坊最终以每个参与者的作品组成的展览为终点，而这一展览也成为了一个个家庭的盛事。阿尔弗尼亚的儿子过来为母亲献花，而尼塔的女儿因为在日本居住，不能来展览现场，尼塔便将自己的作品和工作坊所有参与者的合影印在马克杯上，给她寄了过去。之后，这个大家族的每个人，以及托亚本人都收到了一个这样的马克杯作为圣诞礼物。

通过这一过程，托亚认识到，当人们感觉自在放松的时候，他们会主动倾诉心中所想。

托娅在博物馆的工作之一，便是介绍新的会员，并联系那些曾经被忽视的群体。在一次活动中，她向参与者介绍，博物馆有一个特殊会员政策，专门针对符合政府资助条件的观众。尼塔立即回应说：“不好意思，托亚小姐，你的意思是我们又老又穷吗？”托亚笑笑说：“哦，看来我搞砸了，你们明显感觉到了侮辱。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我理解你们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因为这一表述隐含的意思就是‘这是一个白人的艺术馆，而我们现在有了针对这些又老又穷的黑人观众的优惠政策’。”托亚对参与者们向来非常坦诚，“然而这不是我的本意。我非常理解你们会这样想，但我只想说大家如果想要加入会员，但会员费又不在预算内，那么可以好好利用这个政策。”托亚这次虽然蒙混过关，但她知道下次就不可以再出现这个问题了。

现在，托亚会换一种表述方式：“我们现在有一个会员项目，即便大家觉得会员费是个问题，依然可以注册成为‘大家的斯皮德’会员。”这是从“如果你没有钱，那我们可以送给你会员”，转变为“我们想要你收下这个会籍，如果你想好好利用这个免费会员，那我们就可以赠送给你，这是我们的礼品”。从优惠政策开始实施以来，斯皮德艺术博物馆从未要求观众出示过任何证明自己收入的文件，因为没人想被用有色眼镜看待。这个做法使博物馆在语言和行动上都给观众带来了更多的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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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探寻被忽视的声音

有意思的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故事”项目虽然一直都在积极招募非裔美国人参与，但由于这一项目使用的是在官网发公告和给订阅者发邮件的传统的宣传方式，最终参与的依然以白人为主。22名参与者中，只有5名非裔。虽然项目里大家相处地非常愉快，但这其中有些声音是缺失的。艺术馆的观众向来以白人和女性为主，但有些社区却是以非裔为主体，若博物馆不意识到这些群体的存在，或是明知他们的存在却不将其带入博物馆的观众范畴，又何谈多元、平等、便捷、包容呢？然而，即便人们关注到这部分观众，又如何保证他们的声音被听到呢？

由此，托亚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参与者无法实现博物馆想要的多元化，我们又该如何去做？她认为，博物馆人应该主动寻找那些被忽视的声音和未被讲述的故事。

金·斯宾塞是斯皮德艺术博物馆纸质艺术品部主任，他为托亚列出了一张肯塔基州“鲜为人知的非裔美国人”名单，比如，公民权利运动激进人士阿尔伯塔·琼斯女士，也是肯塔基州被允许进入酒吧的第一位黑人女性。在之后的活动中，金为每个参与者展示这些非裔美国人的事迹，并让他们每人挑选一位，为其创作肖像。这一想法来自安迪·沃霍尔，他善于将被忽视的事物转变为偶像式的形象。他认为这些具有代表性的形象非常重要，因为博物馆这样的机构有责任讲述他们的故事。

参与者在创作肖像

那么，在老年观众的问题上，如何才能让“创意老龄化”项目真正重视长者的经历，使其成为践行DEAI原则的一部分呢？托亚提出了6点可供参考的角度。

01语言的重要性

人们通过语言产生联系与安全感，从而感到自己被接纳、被包容、被看到。在美国，社会规则来自以白人、西方与男性为主导的文化。无可否认，这是一种狭隘的视角。当你把目光移到社会的其他群体，会发现不同价值体系下可形成不同的语言。因此，在博物馆的工作中，要运用更具包容性的语言与代表不同价值体系、不同身份、不同视角的群体对话，从而避免受到对某一群体刻板印象的影响。这是一个长期过程。以老年观众为例，托亚的观众曾跟她说，“不要称我为老年人。我们只是成熟的成年人，这也是我们应该被看待的方式。”因此，博物馆人需要与不同群体的沟通，并从中获得合适的语言，让观众自己告诉我们要如何看待他们，如何与他们交流。

02需要考虑不同群体的交叉性

即便某一博物馆教育项目是针对年长的观众，并且所有参与者都符合55岁以上的年纪，他们除了老年人这一身份之外，还可以是谁？他们是55岁以上的拉丁裔观众吗？他们是非裔美国人吗？他们的能力有所差别吗？是否有哪个群体未被代表？此外，我们不仅应该考虑他们的需求，还要思考他们能够为项目带来什么。

03“多元化”不会自己发生

即便博物馆工作人员是少数族裔的代表，也并不意味着博物馆的教育项目就可自然做到多样化。博物馆与少数群体之间的信任需要培养，关系需要建立与维护。

04我们需要自愿地坐下聆听他们说话

当某一群体被边缘化时，他们会羞于承认自己所缺失的东西。因此，当博物馆人面对边缘群体并希望他们参与时，需要思考他们是否愿意打开心扉，承认诸如缺乏技术知识，或在博物馆的环境中并不自在这样的问题。

05让人们讲自己的故事

当观众初次参加托亚的教育项目时，他们之间并不相互认识。因此，托亚让他们分享自己的故事，讲述他们为什么会来参加项目，并想从项目中获得什么。从这些分享中，托亚了解到，老年观众有一个共性，即他们想要以此为契机，开始他们新的退休生活，他们想要有乐趣，有新的社交网络，而且他们有将自己半生所得传授给他人的精神需求。

06做跨代际的教育项目

托亚认为这是非常有潜力的发展方向。比如，托亚在她的工作中，发现年轻的性少数群体亟需和年长的性少数群体发生联系。博物馆如今有机会将针对年轻人的项目转化为跨代际的教育项目。我们提到教育时，往往只想到能为孩子做的事，而忽略了55岁以上的年长观众的潜力。55岁其实是令人乐观的年龄，他们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很多人依然具有好奇心，甚至处于突破的边缘。博物馆是否能为他们设计教育活动，为他们的人生带来新的突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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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托亚的分享与反思虽并非理论或政策上的探讨，但却是不可多得的从个体情感和经历出发的叙事，相信会为博物馆工作人员如何关注受忽视群体的需求、提升服务质量、推动博物馆工作中的平等、多元与包容带来有益的启发。

来源：美国博物馆联盟网站

原标题：“Rebuilding Pathways: How DEAI and Creative Aging Intersect at the Speed Art Museum”

翻译：密斯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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